第十六章 普通一兵
一连好几天，周刚都闷闷不乐。不愿跟战友们说笑，干起活心不在焉，早晚的5公里也坚持不下去了，连内务都开始放松了。班长陈向波很快就发现了周刚的变化。
这天，周刚正在搬运新入库的步枪弹。
陈向波说道：“李建军，你去帮他干！小周，你过来一下。”
陈班长领着周刚在院子里转悠，“小周啊，自从李建军那个傻子带你去看了打靶以后，我发现你这两天情绪不是很高涨啊？怎么回事，跟班长说说。”
周刚难以启齿。
陈向波追问：“不好说？嘿嘿，那我猜猜……嗯，你那天见着以前的战友了，人家在尖刀连，上车机炮下车枪，高空跳伞搞武装，你心里很不平衡，对不对呀？”
陈向波一直都是笑嘻嘻的，这话又说得像打油诗一样，竟还把周刚逗笑了。
周刚壮壮胆，说道：“班长，俺……不是，我，我说实话……这辈子当一次兵，谁不想去尖刀连呢……我在新兵连虽然不是第一，但成绩很靠前，凭啥把我发配到弹药库？那刀疤连长就是对我有成见，因为我没给他钱！”
陈向波收起脸上的笑容。心说这又黑又糙的小子，心里还装着不少事啊。
“你说什么？你刚才说把你发配到弹药库？怎么，在你看来，弹药库是监狱吗？”
周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，解释道：“不不不，班长，我不是那个意思！我就是觉得……哎呀！我就是觉得那刀疤办事不公平！”
陈向波说：“第一，弹药保管是个光荣艰巨的任务，你说发配，我很失望啊！第二，你说你没给小袁拿钱，他才对你有成见，这个不对啊，他绝不是这种人，我了解他！”
“啊？小袁是谁？”周刚问道。
陈向波哈哈大笑，“你个傻小子，在新兵连六个月，你都不知道你们那刀疤连长叫袁龙啊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他不告诉我们，他说只有进了6连，才有资格知道他的名字。”
陈向波点点头，“嗯，这话像他说的。哎呀……你这头黑牛犊子还挺不安分的嘛，也难怪，年轻人嘛。那我问你，为什么觉得弹药库不好，而尖刀连好？”
周刚不假思索地说：“人往高处走，谁不想当好兵？”
陈向波反问：“那弹药库就是孬兵的天堂吗？小周啊小周，你不踏实啊，你浮躁得狠呐……我听说，你父亲重病在身，你是为了给他省下医药费，才弃文从武的。有没有这回事？”
“嗯，没错。”
“那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，你父亲知道了会安心吗？”
“俺爹要是知道俺到部队来就当了个仓库兵，那才叫不安心。”
“好，小周，你跟我来！”
陈向波带周刚来到5号库，这里存放的是各型枪支所用弹药，也是周刚平时工作的地方。
一进门，陈向波就问：“小周，这里有几种弹药？”
周刚想了想，“报告班长，8种。”
“嗯，很好。我再问你，每种弹药的保养周期是多少？不要着急，一种一种地说。”
啊？这么多……周刚有些傻了，支支吾吾地回答着，好歹全回答了。谁知，陈向波说道：“8种弹药你居然说错了5种……我再问你，这个库里的额定气温和湿度是多少？”
这问题彻底把周刚问住了，李建军教过的，可自己忘了，不敢做声。
陈向波又问：“库里现在的气温和湿度是多少？”
周刚脸上火辣辣的，哑口无言。
陈向波说：“我来告诉你，额定气温10到23，空气湿度不高于40%，达不到任何一条，弹药的效能就会受影响，上了战场就可能要了战士的命！是，没错……咱俩都没带气温计和湿度计，但是我告诉你，现在库里的气温是15，空气湿度30%！你去把家伙拿来量一量！”
周刚取来气温计和湿度计，天呐！陈向波说得竟然分毫不差！他怎么做到的？
陈向波凭感觉判断的仓库气温和湿度，和仪器测量的结果分毫不差，这让周刚瞠目结舌。
“班长，太神了！你怎么做到的？”
陈向波笑笑，“呵呵，小周啊，你先不要管我怎么做到的。先想想自己，来保管班这么多天了，这个仓库交给你，除了弹药种类说对了，其他的全错了，或者根本不知道……班长很心痛啊。”
周刚羞愧地低下了头。
“班长，我错了……”
“你错哪儿了？”
“我没有好好学。”
陈向波摇摇头，“不对，错就错在，你来到保管班我给你讲的第一课就说的‘两心一气’，根本没有进过你的耳朵。错就错在，我们保管班这个集体，根本没有进过你的心。你没有责任心啊，你不懂得什么叫责任啊，你连个仓库兵都当不好，还想什么尖刀兵呢？”
周刚无地自容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陈向波继续说：“这也怨我呀，我偏偏给你找了个二半吊子师傅……但是小周，师傅领进门，修行靠个人啊，你为什么要受李建军影响呢？李建军那个人虽然嘴损，爱胡说八道，但是人家工作做得好啊，从没出过差错，各项业务考核都合格啊。”
周刚：“班长，你别说了，都是我不对，我没有用心。”
陈向波摇摇头，“别打断我，让我说完！小周，你觉得以前的战友比你幸运，比你有更好的机会，自己没有。可是你应该怎么办呢？面对现实，踏踏实实当好普通一兵，还是破罐子破摔，混完两年兵役卷铺盖走人？”
“班长！班长……你觉得，咱们是‘弱势群体’吗？”周刚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。
陈向波被周刚的问题震住了。那四个字他以前听李建军说过，可他一直以为那是李建军耍贫嘴，没想到今天这个新来的列兵竟然会有这种想法！
周刚把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班长说了，包括“火锅店事件”。
陈向波听了也觉得心塞，但是作为班长，作为一个十几年兵龄的军士长，他必须让眼前这个新兵振作起来，让他相信部队是正义的化身。
陈向波说道：“小周啊，现在的社会很复杂，这种事也不算稀奇。要论弱势群体，哪个行业没有？但是我们部队坚决没有！坚决不能有！中国人民解放军自建军那天起，任何一个时期，都不存在什么弱势群体！为什么？因为我们是党和人民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，我们要是弱势了，还保卫谁啊？想让八国联军回来吗？小周啊，别人可以瞧不起你，但你自己坚决不能瞧不起自己啊……妄自菲薄，是永远不可能成为好兵、尖兵的呀！自己好好想想，我忙去了。唉……”
班长的话让周刚彻底平静了下来。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5号库整整一天，深刻地反思。左鹏飞和张凯，无论家庭背景、个人能力、学历、见识、知识，包括命运和机遇，什么都比自己好，自己处处不如人家。火锅店那个富婆，珠光宝气，趾高气昂，穿着那么贵的鞋，开着那么好的车，住着比营房还大的别墅，而且骂我们是“臭当兵的”。可那又能怎么样呢？腰缠万贯固然好，天赐良机固然好，高人一等固然好，但没有怎么办？难道不过了吗？难道我真就当不了这个兵吗？
周刚啊周刚，这不是你，这不是那个不服输的你，更不是那个玉芳喜欢的你……是啊，此时此刻，玉芳应该已经在武大的校园里了，如果她看到你现在这幅德行，该是多么失望。如果爷爷、爹娘看到你现在这幅德行，该是多么心痛。
第二天一早，周刚不等起床号，自觉起床，来了个5公里武装越野。
陈向波看着周刚挥汗如雨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。
周刚振作起来了，他把班长那句话刻在了心里：连个仓库兵都当不好，还想什么尖刀兵？
他开始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弹药库的各项业务知识。从5号库开始，数以万计的子弹，每一颗他都如数家珍，了如指掌。班长的问题再也考不倒他。
十八九岁的年纪，学什么都特别快。学完了子弹学炮弹。周刚主动去找副班长马玉，软磨硬泡地让马玉倾囊相授。数十种炮弹，每种炮弹的具体参数、保养常识、操作规范，烂熟于心。勤奋好学的新兵哪个班长不待见？马玉对周刚直竖大拇指，“中，这孩子真中！”
弹药库每个季度都会对战士进行业务考核，在这次的考核中，周刚的勤奋得到了回报。他以优异的成绩后来居上，名次仅次于班长陈向波和副班长马玉。
“刚子，吃饭去了，鼓捣啥玩意儿呢！”李建军喊道。
周刚正在4号库保养一批即将出库的122火炮。
李建军进去一看，打趣道：“哎呀妈呀，这孩子疯了……这架势废寝忘食的。刚子啊，你现在都不屑于跟哥玩小子弹了，净鼓捣大口径。”
周刚一脸的油灰，呲着牙笑道：“嘿嘿，李哥，5号库我都干完了，你下午直接睡一下午都行！”
“拉倒吧，睡一下午班长得整死我。走走走吃饭去！吃完再玩儿。”
两人一边吃午饭，一边聊天。
李建军告诉周刚，班长陈向波以前是作战部队的，而且是6连的。周刚恍然大悟，怪不得他说自己非常了解六连长袁龙。唉，连班长这么优秀的老兵都被6连踢了出来，看来袁龙真是有秘密啊……
“你瞎嘞嘞啥玩意儿？什么玩意儿就有秘密……人六连长是全团乃至整个89师公认的好连长！”李建军一边吃一边说。
周刚问：“那他为啥把咱班长踢出6连，踢到弹药库来？”
李建军骂道：“刚爷……你能不能不用‘踢’这个词？我咋听着那么膈应人呢！”
“那班长究竟为啥不在黄继光连干了？”
“你小点声！彪啊？班长为啥不在6连干了，我也不知道。但是我跟你说，咱班长是个有故事的人。不该问的你千万别问，那家伙整不好他容易削你，笑面虎他是！你别瞅他一天乐呵的，正儿八经笑面虎。到时候削你我可不管啊！”
